鼓足勇氣

1848年的春天，鹽湖谷的氣候回暖許多，也下了幾場大雨。屋頂開始漏水，地面也變得鬆軟、泥濘。小屋裡鑽進了蛇，讓大人猝不及防，也嚇壞了小孩。牙尖如針的小老鼠在屋子的地板上疾走亂竄，將裝食物的布袋、木箱、外套袖子咬得爛碎。有時在晚上，聖徒會突然被爬過身上的囓齒動物驚醒。¹

六十六歲的約翰·斯密是山谷中較年長的人之一。他是先知約瑟·斯密的叔叔，也是使徒喬治A.·斯密的父親。約翰在1832年受洗後，曾在嘉德蘭高級諮議會服務，並曾主領在密蘇里州和伊利諾州的支聯會。此時他擔任鹽湖支聯會的會長，需要負責屯墾區的福祉。²

約翰的身體不好，但在兩位年輕諮理查理·里奇和約翰·楊，以及一個新成立的高級諮議會協助下，他扛起了這項新的重責大任。³約翰身為支聯會會長，需要監督城市規劃、土地分配，以及公共建築工程。⁴有時他會因生病而無法出席議會會議，但他還是很關心山谷裡發生的每件事，回應問題的速度也很快。⁵

約翰在寫給百翰的信中對鹽湖城的聖徒寄予厚望。「從各方面來看，我們之中都極為合一、和諧，」他如此表示。整個屯墾區的人不是在耕種，就是在製作桌椅、睡床、洗衣盆、奶油攪拌器，和其他居家用品。許多家庭現在住在堡壘中或附近的小屋裡。溪流和灌溉溝渠旁的田裡，冬小麥已經發芽，好幾公頃的新作物也已種好，好在夏天收成。⁶

不過，約翰也在信中坦然提到鹽湖城的挑戰。一些聖徒已對山谷的生活心生不滿，前往加利福尼亞去了。那年冬天，一群向來在猶他山谷獵取食物的印第安人，驅散並殺死了聖徒所養的一些牲口。聖徒差點和印第安人爆發肢體衝突，不過雙方後來議和了。⁷

然而，他們最擔心的，還是缺糧的事。十一月時，約翰授權一支隊伍到加利福尼亞海岸採購牲口、穀物和其他補給品。但這支隊伍還沒回來，食物補給卻即將告罄。他們需要養活將近一千七百名聖徒，而且還有好幾千人在路上。一旦收成不好，屯墾區裡的人恐怕就要餓死。⁸

約翰對於主對這座山谷的計畫有信心，相信祂最後必供應祂的人民所需。⁹然而鹽湖城的生活仍然不穩定。一旦發生了什麼事，讓這城市的寧靜安好受到絲毫破壞，聖徒可能就因此陷入困境。

撒母耳·布拉南在舊金山的街道上奔跑大喊：「黃金！在亞美利堅河（或譯美國河）找到的黃金！」他在空中拼命地揮動帽子，另一手舉起一個小瓶子，裡面裝的沙子在陽光下閃閃發光，他大喊著：「黃金！黃金！」¹⁰

連續幾週以來，撒母耳和加利福尼亞的聖徒一直聽到謠傳，說在舊金山東北方約225公里處，亞美利堅河岸邊一個叫舒特鋸木廠的地方，發現了黃金。撒母耳不知道謠言是否屬實，直到跟發現黃金時在現場的一群摩爾門兵團退伍軍人談論後，才知道真有此事。不久後他親自造訪那個地方，發現一些人蹲坐在淺水中，將籃子和淘金盤浸入滿是砂礫的河床裡。不過五分鐘後，他就看到有人從河裡淘出價值美金八元的黃金。¹¹

撒母耳瓶中的砂金在舊金山掀起了一陣狂熱。許多人紛紛辭去工作，將土地賣掉，趕到河邊。此時的撒母耳心裡盤算著要如何藉此致富。加利福尼亞雖有黃金可以淘取，但淘金的工作非常辛苦又常一無所獲，他實在用不著這樣賺錢；他只需要賣些鐵鍬、淘金盤和其他用品給淘金客就好了。只要這波淘金熱不減，就會一直需要這些工具器材。¹²

阿狄生·普瑞特也像加利福尼亞的許多其他聖徒一樣，在等待內華達山脈路徑上的積雪融化的期間，曾在一個叫摩爾門金銀島的地方淘金。撒母耳為了賺更多的錢，說服退伍軍人將該區發現的所有黃金分三成給他，說是要替鹽湖谷的聖徒添購牲口。

但阿狄生認為，撒母耳根本不會把從摩爾門金銀島賺來的任何一毛錢，用來幫助教會。住在舊金山的這幾個月來，阿狄生觀察到撒母耳所宣稱的信仰和忠誠，已經不再是為了神國，反而越來越像是在自我推銷和追求致富之道。

所幸阿狄生不用等太久，四天後，他得到消息說，山裡的隘口已淨空。他找來一輛篷車和一對拉車的牲口，很快就跟為數約五十人的布魯克林號聖徒和摩爾門兵團，一起出發前往鹽湖谷。¹³

海瑞·楊和先遣隊伍抵達鹽湖谷時，曾失望地看著這個新聚集地。這山谷看起來乾凅貧瘠，而且一片荒涼。她說：「我雖然虛弱又疲憊不堪，卻寧願再走一千公里，也不要留在如此荒蕪之地。」¹⁴她的丈夫羅連卓也有同感。他在日記裡寫道：「我此時的心情真是無法描述，每一樣東西看起來都死氣沈沈的，我覺得失望透頂。」¹⁵

海瑞和羅連卓在暖冬期間於聖殿街區附近蓋了一個家，搬離擁擠的堡壘。三月一到，他們就種植春小麥、燕麥、玉米、馬鈴薯、豆子、豌豆，來供養他們的家庭。幾週後，山谷遭受嚴重霜害，作物不僅受損，也可能影響收成。霜害一直延續到五月，但楊家合力工作，救回他們大部分的作物。¹⁶

羅連卓在日記寫道：「我們仍然鼓足勇氣，抱持著最大的希望。」他們的情況和山谷裡的每個人一樣，食物越來越少，需要有好的收成來補充糧食。¹⁷

然而，1848年5月27日，成群無翼的蟋蟀從山上一路衝到山谷，以驚人的速度橫掃楊家的庭院。這些又大又黑的蟋蟀，有著盔甲般的外殼和長長的觸角，不到幾分鐘，就啃光楊家的豆圃和豌豆。海瑞和羅連卓試著用大把樹枝打退蟋蟀，不過蟋蟀的數量實在太多了。¹⁸

這些蟲很快就散佈各地，大肆啃食聖徒的作物，只留下光禿禿的玉米稈或麥稈。聖徒想盡了一切辦法來阻止這些蟋蟀：他們用腳踩、用火燒，也試著敲打鍋碗瓢盆，希望用噪音趕走蟋蟀；他們把溝渠挖深，想藉此淹死蟋蟀，或阻斷牠們的路徑；他們祈禱求助。似乎沒有一個方法行得通。¹⁹

蟲災持續不退，約翰·斯密會長評估了一下災情。霜害和蟋蟀已將每片田裡的作物破壞殆盡，現在有更多的聖徒認真考慮要離開山谷了。約翰的一位諮理催他立刻寫信給百翰。這位諮理說：「告訴他不要帶人來這裡，如果他這樣做，他們全都會餓死。」

約翰沉默了一會兒，陷入沉思。最後他開口說：「主帶領我們來這裡，祂不會帶我們來這裡挨餓而死的。」²⁰

與此同時，在冬季營的露易莎·普瑞特認為自己籌不出旅費在那年春天前往鹽湖谷，但百翰·楊告訴她，她必須去。冬季營的婦女曾向她應許，主會讓她和丈夫在山谷團聚。去年秋天的時候，阿狄生曾給她和百翰捎過信，說他計劃在春天啟程前往鹽湖城。如果他的家人不在那裡，他會很失望。²¹

阿狄生在信裡說：「我希望能見到我親愛的家人。這段日子的分離對我來說漫長又痛苦，但主已一路帶領我走了過來，我仍抱持見到她們的希望。」²²

百翰請露易莎竭盡所能地供養自己的家庭，也承諾會幫她解決不足的部分。她開始變賣自己不再需要的用品，一直祈求能有力量和勇氣，踏上這趟旅程。經過五年的分離，露易莎迫不及待想再看到阿狄生。五年在教會算是少見的長期傳道任務，大多數長老通常一次離家不會超過一年或兩年。她不知道阿狄生是否還認得自己的家人，在他離家這段期間，愛倫、法蘭絲、露薏絲、安恩都長大了。只有老大愛倫對父親的記憶深刻，年紀最小的安恩則一點都不記得他。

阿狄生要是走在街上，這些女孩肯定認不出他來，那麼露易莎自己認得出來嗎？²³

露易莎以不錯的價錢變賣了她的財產。百翰關心她生活拮据的情況，也知道她和阿狄生付出了很大的犧牲，於是幫她把篷車裝備齊全，送給她四百五十多公斤的麵粉，和一對公牛。他也雇用一個人幫她駕車，又給了她市價美金五十元的物資，其中包括送給她和她幾個女兒的新衣服。²⁴

百翰已經準備好要在六月的第一週帶領這支隊伍西行。他大部分的妻子和孩子都會隨他遷徙。與此同時，禧伯·甘要帶家人跟隨一群七百人左右的隊伍離開冬季營。威拉·理查則會在一個月後，和一支將近有六百人的隊伍隨後而至。²⁵

露易莎雖然已為旅程裝備齊全，但對前方的漫漫長路仍感到畏懼。然而她還是面帶笑容，將她的小木屋送給了一位鄰居，然後往西出發。她的隊伍採三架篷車並排而行，老遠就可看到浩浩蕩蕩的一群人馬。起初，露易莎覺得旅行甚是無趣，不過，在看見綠油油的大草原，色彩繽紛的滿地野花，以及河岸兩旁散佈的小塊土地後，她的心情很快就愉悅了起來。

她記錄著：「我心中的鬱悶逐漸散去，我成了整個隊伍中最快樂的婦人。」²⁶

六月初，蟋蟀仍然吞噬著鹽湖谷的作物。許多聖徒禁食祈禱，祈求獲得解救；但有些人則開始盤算是否該停下手邊工作，把家當放上篷車，放棄屯墾區。有個人跟約翰·斯密說：「我不再蓋我的磨坊了，因為不會有穀物可碾。」

約翰堅定地說：「我們不會被擊垮的。繼續蓋你的磨坊，如果你這麼做，你必蒙祝福，它必成為你無窮喜悅和利益的泉源。」²⁷

不過聖徒仍繼續提到要搬去加利福尼亞。坐篷車的話，兩個月可抵達舊金山灣。對某些人來說，開始另一個長途旅行，要比慢慢餓死好得多。²⁸

約翰的諮理查理·里奇可以體會那些想離開的人的心情。如果蟋蟀繼續吞噬聖徒的作物，他們的食物就所剩無幾了。事實上，有些聖徒只能靠樹根、薊草莖，和老牛皮熬成的湯，勉強維生。

某個安息日，查理召集聖徒開會。抬頭望去是晴朗無雲的藍天，但全場卻籠罩在嚴肅的氣氛中。在附近的田地裡，蟋蟀正緊緊地抓著麥稈和玉米稈，啃食著作物。查理爬上一輛敞開的篷車，大聲說：「我們不希望你們放掉篷車和牲畜，因為我們可能還會用到。」

查理說話的時候，群眾聽到空中傳來一陣尖銳的叫聲。他們抬起頭來，看到山谷上方有一小群從大鹽湖飛來的海鷗。幾分鐘後，更大群的海鷗俯衝下來，棲息在聖徒的田地和菜園上。起初，海鷗看起來是在吃剩下的作物，為霜害和蟋蟀開始進行的毀滅行動作個了結。不過，聖徒就近一看，才看出海鷗是在啄食蟋蟀，而且將無法消化的部分吐出來，然後再回去啄食。²⁹

「大群的海鷗從鹽湖那邊飛來，同時將蟋蟀一掃而空，」約翰·斯密在6月9日時如此回報百翰。「看來是主出手幫了我們。」³⁰蟋蟀的數量遠比海鷗多，不過海鷗已控制住蟋蟀。聖徒將海鷗視為神派來的天使，他們感謝主及時答覆他們的祈禱，拯救了他們受損的田地，讓他們能重新播種作物。³¹

約翰在兩週後如此觀察說：「蟋蟀的數量仍然很多，而且吃個不停。不過有了海鷗的幫忙，靠著我們的努力，加上作物的成長，我們應該還是能收獲不少穀物。」收成將不如他們預期的多，但山谷裡不會有人挨餓了。約翰在十一月派去加利福尼亞的隊伍，如今已返回，他們帶回將近兩百頭的牛，各式各樣的水果，還有一些穀物的種子。

約翰很開心地報告說：「我們獲得豐富的知識，絕大部分的人都受到鼓舞，而且感到非常滿足。」³²

露易莎和女兒們旅行兩個月後，在獨立岩稍作停留；獨立岩是個龐大的花崗岩巨石，矗立在甜水河旁，就像是巨大的烏龜殼。他們奮力爬到岩頂後，看到旅客刻或寫在石頭上的名字。聖徒一路上只有自己人為伴，露易莎常覺得他們在這大荒野中踽踽獨行。不過，這許許多多陌生的名字卻提醒她，他們並不是第一批走這條路的人，也可能不會是最後一批人。

雖然她的家庭被逐出納府，但此時她不覺得自己是流亡的人。他們流亡在外的時候，許多的祝福來到。她領悟到，如果聖徒沒有逃進這荒野，就不會看到如此美麗的大自然。

露易莎從她所站的位置，可以清楚看到周遭的景色。百翰的隊伍在獨立岩下紮營，篷車就照著通常的方式圍成圈。遠方的甜水河像是蜿蜒在草原上的一條蛇，銀藍色的波光逐漸隱沒在魔鬼門後方。魔鬼門位於西邊八公里處，是氣勢宏偉、相對而望的懸崖。

她記得，神創造了一個美麗的世界，讓祂的孩子可以在其中歡樂。有一則啟示是這樣寫的：「一切……從地上出產的東西，都是為人的益處、供人使用而造的，也可以賞心悅目。」

露易莎和隊上其他成員也將他們的名字刻在獨立岩上，接著他們沿著峭壁間的裂隙，穿過一條狹窄的通道，來到一處天然冷泉。他們不斷地暢喝，感謝能喝到乾淨的水，打從離開冬季營，他們只能靠混濁的河水生活。心滿意足後，他們才離開冷泉，回原路返回營地。

在接下來的幾週，露易莎和女兒們穿越了高聳的峽谷、低濕的泥地，以及楊柳樹叢。女兒們都跟得上隊伍，每天越來越獨立，不給任何人帶來負擔。有天早上，十三歲的法蘭絲醒來後，為營地升起第一把火。不久大家紛紛來到她們的營地讚美她，並向她借火來生火。

露易莎在自己的日記寫道：「我們慢慢前進，每天都有些許的進展。現在我覺得我可以再走一千公里。」³³